对于大小多少的认知
肖凌之
人活一辈子,绕不开的道道多如牛毛,但大小多少的判断几乎每天都要琢磨。大小多少,说起来简单,横平竖直没几个笔画,可真要在日子里把这四个字嚼出滋味、用得熨帖,却比当年在乡下田埂上挑着满筐新谷走夜路还难。这四个字,说到底是丈量世事的尺子,是掂量人心的秤砣,看的是眼力,拼的是心力,最终显的是一个人的活法。
当年在生产队挣工分,就感知着“大”字的分量。好几亩水稻田要抢在暴雨前收割,队长喊一声“加把劲”,所有的劳力扑在田里,镰刀挥得比蝉鸣还密。那时的“大”,是晒谷场上堆成山的稻垛,是记分册上红笔圈住的满分,是看着仓廪渐实的踏实。后来进了城,从普通的科员做到了相当层级的领导干部,才明白“大”字藏着更深的门道。面对民生报告里的数字,不能只看小数点前的整数,得瞧见每个数字背后的柴米油盐;处理复杂事务,既要有俯瞰全局的胸襟,又得有钻进细节的耐心。就像当年在大学念书当学生会主席,既要盯着校系活动计划这个“大”,又得算清每个社团的几分几毛开销这个“小”,缺了哪头都不成。古人说“大行不顾细谨”,可真到了干事的时候才知道,所谓的“大”,从来都是无数个“小”垒起来的,就像乡下盖房子,地基的每一块石头都得夯实,不然再气派的梁木也撑不起整座房。
年轻时总觉得“小”是不值一提的。在乡下放牛,牵牛绳磨破了手心,觉得那点疼算什么;上大学做家教,来回两小时公交只挣五块钱,心里犯嘀咕这“小”钱挣得太亏。直到后来在机关写材料,几句不恰当的表达,甚至几个错漏的标点,都得让整篇报告返工,才懂得“小”里藏着乾坤。退休后侍弄阳台上的花草,看着菜苗一天天往上冲,才明白“小”也是一种生长。当年跟着父亲学插秧,他总说“株距差半寸,秋收少一担”,那时嫌他啰唆,如今才品出滋味。就像老辈人讲的“千里之堤溃于蚁穴”,这世上哪有天生的大事,不过是无数个“小”在悄悄发酵。那些在田间地头弯腰拾穗的清晨,那些在灯下修改文稿的深夜,看似微不足道,实则都在为人生的收成攒着底气。
“多”字最是磨人。刚工作那阵,总想着多做事、多表现,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,以为“多”就是好。直到有回连续三天没合眼,把一份报告写成了糊涂账,才懂得“多”也要有分寸。乡下割稻子,割得太快就会漏穗;城里做工作,揽得太多就难精致。记得读研时同时兼着三份工,白天上课,晚上写稿,周末去当家教,结果有门课的考试差点挂了科,这才明白“多”不是数量的堆砌,而是质量的精挑细选。就像母亲筛米,总要把秕谷簸出去,留下饱满的颗粒,人生的“多”也该如此,要筛掉浮华,留下实在。退休后整理书房,扔掉了一麻袋没用的旧报刊,才发现真正需要的书,一个书架就装得下。原来“多”的真谛,是在纷繁里找到重心,就像老黄牛拉犁,负重太多走不动,卸下多余的担子才能稳稳向前。
“少”字藏着智慧。小时候家里穷,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,母亲总说“少吃香,多吃伤”,那时不懂,只觉得是安慰。后来在官场见多了起起落落,才明白“少”是护身符。不贪多,就不会栽跟头;不多言,就少惹是非。尤其是在名和利的对待上,虽不必要去故作清高,但一定要懂得“少”一点念想,才能多一分安稳。就像乡下种庄稼,留苗太密会减产,适当间苗反而丰收。退休后拒绝了不少应酬,有了更多读书的时间,才品出“少”的妙处。古人说“知足不辱”,这“少”不是退缩,而是清醒,知道自己要什么,不要什么,就像牵牛时松开多余的绳,反而能走得更稳。
绕了大半辈子,才明白大小多少本是一体。大是方向,小是路径;多是丰盈,少是纯粹。乡下的田埂上,大的是天地,小的是脚步;城里的办公室,多的是事务,少的是初心。当年在田埂上看云,觉得云大天小;如今在阳台上看云,才知云聚云散都是风景。从挣工分到做干部,从忙生计到享清福,人生就是在大小多少里找平衡。就像老农用的杆秤,秤砣虽小能压千斤,秤盘再大也得有准星。
说到底,大小多少的拿捏,拼的是见识,靠的是历练。那些在田间地头流下的汗,那些在办公桌前熬过的夜,那些在人生路口做过的选择,最终都化作了心里的尺子。这尺子没有刻度,却能丈量出什么该大、什么该小,什么要多、什么要少。退休后常在小区散步,看着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,才懂得人生最好的状态,是大处着眼,小处着手,多一份踏实,少一份浮躁。就像当年种的水稻,春播秋收,不抢不赶,该大时大,该小时小,该多时多,该少时少,顺应时节,自有收成。
这大小多少四个字,说穿了就是过日子的学问。懂得了,日子就过得明白;用得好,人生就走得稳当。就像老辈人传下来的谚语,简单朴素,却能指引着一辈辈人,在岁月里慢慢活,好好过。